退化的關節

曾於2006年10月20日刊登於信報副刊 - 香港家庭醫學學院范婉雯醫生

吳女士，四十八歲，清潔工人。

「這幾天腰骨很痛，身都彎不得，雙手握拳也痛。」我檢查她的一雙手，她覺得發力時有痛楚，但用力握拳還有力，沒紅腫或變形，按上去亦無明顯痛處。翻看她的病歷紀錄，上一次是兩個月前來看同樣的問題。她有骨節退化超過十年，定期在公立醫院骨科專科覆診。

我說﹕「你上次也是看同樣的問題，還在做物理治療沒有？」

她說﹕「剛做完一個療程。」

我說﹕「下一次骨科何時覆診？」

她說﹕「一個月之後才覆診。」

我說﹕「那麽，我有什麽可以幫你？」

我的態度還蠻誠懇的。

她卻帶着怒氣說﹕「你們這些醫生，幹麽常常問病人什麽可以幫你？你是醫生，應該想想怎樣幫病人，我知道怎樣醫病，何不我做醫生！」

我說﹕「吳女士，我感到你的不高興，只是善意問你的需要。我見你定期在骨科覆診，又剛做過物理治療，真的想知有什麽可以補足你的冶療。你對病情了解嗎？我可以為你詳細解釋，讓你多些明白。」

想必是不提也罷，提起吳女士更無名火起。

她說﹕「檢查又檢查，Ｘ光照了又照，照完就說是退化。樣樣都說是退化。頸是退化、腰是退化、手指又是退化。你們這些醫生，每次都說退化就是這樣的。痛就給消炎止痛藥，再痛就做物理冶療。你們這些醫生，每次覆診都說一樣的話。我覺得這是很不負責任。」

聽起來，吳女士口中醫生做的和說的不就是有責任的表現嗎？

還是吳女士說﹕「投訴也沒有用，因為你們就會說已經為你檢查過，什麽也做足了。我覺得你們這些醫生跟以前的醫生不一樣，你們診症就是坐着等收錢。」

我仍未有說話的空間。但這時她將內心恐懼和不滿說出來。

她說﹕「你們說退化沒法醫，就等如判了我死刑！」

你也許沒有這個意思，你甚至不認同如實告訴一個人退化就等如判了一個人死刑，但這是吳女士的感受。她多年的失落變成今天的憤怒。

我說﹕「我可以理解你的難受了。將你的感覺和看法說出來是很重要的。說出來有覺得好一點嗎？」

吳女士明顯有點鬆口氣，「我……我剛才是稍為急燥，但我實在很無奈。」

我說﹕「你多年來都受痛症困擾，這是可以理解的。依我的經驗，退化還是可以好好的改善痛楚。最近你有沒有用藥呢？」

她說﹕「就是啦，最近連藥也不給我。」

我說﹕「你可以用這個止痛藥加鬆弛肌肉的藥物組合，很多病人都有效的。」

她還是咕噥着﹕「你們這些醫生，應該問問病人『痛，好點沒有？』

醫生初次見病人的目的是檢查及確立診斷，是關節退化，還是其他關節病。根據世界衛生組織的報告，全球有大約三億五千五百萬人患有關節炎，最常見是關節退化，俗稱骨刺。醫學上診斷退化，可用Ｘ光作驗證。退化是自然不過的年長轉變。比如說舊了的椅子不會變新，年過四十就開始有不同程度的損耗、折舊和退化。大部份人其實不痛，亦有些會反覆有痛楚，尤其是少做運動、長期姿勢不正確的。有需要的話，可適量使用消炎止痛藥、物理冶療，嚴重的或者壓着神經可考慮施手術。這些都是大多數醫生認同的。所以，很大機會每次覆診、每個醫生都說差不多的話。而吳女士，從另一個角度去理解關節退化，反應會是﹕

「這麽後生便退化！又不是七老八十。」

「消炎止痛藥，吃多了有副作用，而且是治標不治本。」

「物理冶療，公家排期很久，私家就很貴。」

病人關心「骨刺，可不可以根治。」，心裡希望你說可以，偏偏你又說不可以。

想得灰心點，成世人都有痛症，退化又沒法醫，就等如判了死刑，自然可以理解。

醫生要理解吳女士的需要。她不是需要更多有關退化的資料，她要的是關心和希望。醫生沒魔法還原退化了的關節，但應該可以體會她的需要，盡力幫助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