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邊的「麥太」

曾於2006年5月26日刊登於信報副刊 - 香港家庭醫學學院林永和醫生

「難道我真要退下去?學校以後會怎樣?」麥太激動地說,首次在診症室內哭成淚人。

認識麥太已五年多,她今年四十六歲,身體尚佳,沒有慢性疾病,定期檢查身體,只是偶爾仍會抽煙。麥太自幼品學兼優,在英國取得學位後,便回母校執教鞭,擔當英文科主任及副校長已十多年。一家三口融洽相處,女兒成績優異,在麥太任教的母校就讀中一。她做事認真,要求高,這些年來對學校貢獻良多,為啟蒙新一代甚感自豪。

這年來,她經常背痛、腸胃不適及傷風,漸漸成為「診所常客」。仔細檢查後找不到生理上的問題。她認為,近年來學校的人事調動以及課程改革,令工作量大增,身體才差起來。然而,她甘於承受這些壓力,自覺情緒穩定。多次嘗試與她探討壓力的處理,均流於表面,只能提供些支持。

沒見數周,今天她因背痛而來。見她甚憔悴,便找機會擴闊話題(broadening the agenda)。「學校的工作如何?你整天背痛,這樣下去真能支持嗎?」她聽著,淚水便忍不住,拋開平日剛強的包裝,道出實況。

這幾個月來,她經常失眠,依靠坊間的安眠藥幫助入睡,精神難以集中,事事憂慮,情緒有時很低落,胃口與體重則無改變。她與新校長經常鬧意見,脾氣轉差,今天更失控地大罵下屬,回家後萌生辭職念頭。

壓力來源複雜

麥太認為自己的問題,全由工作壓力引起,其實是把問題過於簡化,令她更感無助,經常抱怨。Zubin 與Spring提出的「質素—壓力模式」(diathesis stress model),常被普及應用。它解釋情緒問題的形成,主要關乎生命中的各種壓力及個人抵禦壓力的質素。兩者相互對沖,若壓力在人生中不斷累積,最終突破可承受的水平,情緒問題便會出現。遺傳因素、成長經驗及家庭的支持等,決定我們抵禦壓力的質素。故此,面對同樣的壓力,衍生的情緒問題便會因人而異。

影響麥太的因素,錯綜複雜,可歸納為四類:

誘發因素(predisposing factors):母親在麥太十四歲時哮喘病逝,生前很情緒化,懷疑患有情緒病,故麥太或許有情緒病的遺傳。童年在爭執中度過,母親對極為嚴厲,養成她要求高、好辯、固執及過份敏感的性格。多年來,父親是她最佳的聆聽者,但數年前過身後,她便很少與人傾訴心事。

促進因素(precipitating factors):麥太是教育界的典範,在這些年來的教改中,仍能以個人魅力凝聚學校的團隊精神,排除萬難。但年來的人事變動,新校長與她每天針鋒相對,終令她崩潰失常。

持續因素(perpetuating factors):麥太性格耿直,自視過高,但同理心不足,與「道不同」的新管理層難以合作,壓力自然持續攀升。

保護因素(protective factors):麥太性格雖然有缺點,但其積極和好勝心,給予她「反彈」的能量。丈夫與女兒的體諒,信仰給予的支持,亦每每令她重新得到力量。

任何程度的情緒問題,以此模式來全面評估,把各種生理、心理、家庭及環境因素放在生命線上看,很多時都會為醫生與病人帶來突破性的理解,找出應付壓力的對策。

不再局限個別層面

麥太的診斷為壓力衍生的適應障礙(adjustment disorder),意即壓力造成了嚴重而持續的困擾,或對工作及社交造成影響。若被忽視,可能會演變為抑鬱症或焦慮症;性格衝動者甚至會走上絕路。麥生其實很想幫太太,只是麥太老是避而不談,結果一家三口維持著表面的和諧,其實都在承受壓力煎熬。

家庭醫生能在此時切入,帶領麥太正視問題,不再局限在身體不適、工作壓力或性格的單層面上,是治療最關鍵的一步。每個人都有很多盲點,常常把問題主觀地看嚴重了。麥太一家人其實充滿潛在資源,只要釋放出來便能解決問題。

我們身邊,是否也有很多「麥太」?你願意帶領他/她正視問題嗎?但願每個人,包括醫生,都會有一位家庭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