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療抑鬱症之路

曾於2006年8月4日刊登於信報副刊 - 香港家庭醫學學院林永和醫生

張太抑鬱已久,在妹妹的多番勸導下才求診。詳盡為她分析病況,發現她確符合抑鬱症的診斷,成因包括家族遺傳、小時候母親離世、悲觀性格、工作及家庭壓力等。與她討論藥物、心理、行為、社交及家庭多方面治療的詳情後,她像拾回了希望。聽到新一代抗抑鬱藥的療效達70%,如「血清素調節劑」( selective serotonin reuptake inhibitor ) 等,便鼓起勇氣嘗試。

治療的第一個月,被視為醫生與病人溝通的考驗期。抗抑鬱藥一般要三至四周才發揮功效。這段時期,由於身體需要適應藥物,便可能出現胃部不適、口乾、流汗、失眠及疲倦等副作用,但多屬輕微,且會漸漸消失。

張太服藥後數天,經常作悶、疲倦,令她方寸大亂。抑鬱症病人的思想負面,事事擔憂,對病情及藥物的副作用自然極為關注。筆者細心地了解、安撫其擔憂及耐心地一再解釋,一星期後副作用減退,她才放心下來。她定期覆診時,亦讓她有充足空間訴說內心的感受。從她在不同層面、看似無關痛癢甚至煩悶的生活描述中,逐漸明暸她的價值觀、思想模式及解決困難的方法。

抑鬱症廣泛影響病人的思想、情緒、身體、人際及社會功能,是源於腦部的生理病變。經過約一個月的藥物治療,腦部的生理病變逐漸開始復原,其他層面的治療便可事半功倍。若是那「幸運的70%」,數月後便有明顯改善。研究指出,患抑鬱症的時間、其嚴重性、性格及週遭的壓力均影響病情的展望。此外,醫生須診斷正確、選擇適合的藥物及其份量;病人則有責任依照處方服藥,定時覆診。

張太在第一個月後,失眠及腰痛改善了,但情緒仍很低落。她任職保險業,年初由營業代表晉升經理,由於大部份下屬的學歷均較她高,使她很自卑,在人事管理上甚為吃力,經常忍氣呑聲。婚姻已踏入二十周年,家庭經濟尚算健全,丈夫從事飲食業,早出晚歸,脾氣火爆,與她格格不入,記得結婚數年後曾想過離婚,後來懷了孕,才打消念頭,捱到今時今日;兒子已十六歲,學業中規中矩,唯近日經常熬夜上網,令她甚為擔心。

踏入第二個月,我嘗試引導她改變負面思想,例如「嫁錯老公便註定無幸福」、「佢地一定啱,錯就永遠係我」,及遏抑情緒、逃避社交等不健康行為。由於進展緩慢,而家庭問題似乎是當前最大的困擾,於是嘗試約見其家人。兒子平素雖然反叛,但知曉母親患抑鬱症後,亦「生性」起來。張先生推卻了數次面談,最終亦有陪太太覆診:雖然他不認同太太患抑鬱症,但也願意收歛脾氣。

家人如此合作,通常幫助很大。然而,張太卻未有起色,經常提不起勁上班,頻頻告假,更考慮向公司申請停薪留職。我為張太再作身體檢驗,並轉介她往精神科醫生諮詢意見,皆無突破;後來,我調較了她的抗抑鬱藥,但病情時好時壞。家人很努力配合,奈何治療卻陷入了困局。

社會學家Talcott Parsons提出「病人角色」(sick role)的概念,解釋疾病賦予了病人特權,包容他/她暫停日常的職責/角色,甚至還有「額外得益」(secondary gain),但病人道義上則應盡力配合治療,早日痊癒。張太被診斷抑鬱症以來,似乎也擔當類似的「病人角色」,並得到身邊人前所未有的關懷和體諒。張太雖然想痊癒,卻可能不自覺地拖慢進展。

面對張太如此複雜的心理、微妙的人際牽引,在接納其處境和推動她改變中進退兩難,便應考慮轉介;其後,張太一方面繼續藥物治療,一方面接受臨床心理學家的治療。張先生亦與她一起接受婚姻輔導,病情才明顯好轉。

在社區中,家庭醫生帶領抑鬱症病人步進治療之路,有的是康莊大道,有的卻崎嶇險要。

無論前路如何,還是將自己視為「幸運的70%」,一同努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