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望獅子山下

曾於2008年11月7日刊登於信報副刊 - 香港家庭醫學學院顏寶倫醫生

現代都市人大都很注重自己的健康，健康的知識亦相當充足。就以預防冠心病為例，大家了解到要保護心臟，必須好好控制相關的危險因素，即控制血壓、血糖、血脂，避免吸煙，預防過胖，並有適當的運動。但數十年前，在美國一個貧窮的小鎮，研究卻觀察到上述以外的一項「另類」保護心臟因素。

另類護心因素

在美國賓夕法尼亞東部有一個叫 Roseto 的小鎮，從十九世紀後期開始，就聚居着從意大利南部而來的新移民。在二十世紀初，意大利移民的生活相當艱苦，男的大多在鄰近的石礦場工作，女的則照顧家庭，並在鎮內一些簡單的製衣廠工作以幫補家計。窮苦的小鎮居民吃的簡單粗糙的食物，用的不是健康的橄欖油，而是最不健康的豬油，加上又煙又酒，從現今的角度來看，生活方式殊不健康。

小鎮居民的基本健康情況、飲食習慣及居住環境，跟當年美國的草根階層大同小異。但鎮內全屬同聲同氣的意大利裔居民，能保持着傳統重視家庭的生活模式和緊密的社區聯繫。每個家庭大都三代同堂，敬老扶幼，各人都為下一代的幸福努力。鄰里之間非常親密，彼此守望相助。社區內有很多由全體居民共同參與的活動和宗教節日。由於每個人的背景大同小異，同舟共濟，大家不會互相比較、互相妒忌，人與人之間就是彼此支持着生活的。此外，最突出的是，鎮內的犯罪率及領取公共援助率皆為零。

在一九五零至六零年間，研究人員觀察到 Roseto 小鎮居民的心臟卻是特別健康。沒有男人在六十四歲前死於心臟病，而六十五歲後男性的心臟病死亡率，則只有全國平均數之一半。與鄰近的另一個小鎮 Bangor 比較，Roseto 居民特低的心臟患病率更是明顯。這個奇低的心臟病死亡率，卻並不能由簡單的疾病、環境及種族因素所能解釋得到。研究的社會學家和醫生，將這個特別的觀察結果稱為「Roseto 效應」(註)。

如何解釋「Roseto 效應」呢？Roseto 可算是一個健康社區的典範：社區內每個人都有清晰的角色，人與人之間相處沒有壓力，一切都是穩定和可以預計到的。在 Roseto 裏，我們看到原來個人的健康不單止是個人的事，和諧的人際關係，以及團結的社會環境，對個人健康是有着非常正面的保護作用。當每個人都感受到其他人的支持，人便不會感到孤單；在面對各種困境時，不會將壓力內化，並能找到更多身旁熟悉的家人、朋友和鄰舍來分擔問題。這或許就是Roseto效應能夠保護心臟的根本原因。

隨着社會的發展，人的流動性愈來愈大，人與人之間卻是愈來愈疏離，彼此的支持更愈來愈少。研究人員及後發現到，隨着 Roseto 小鎮日益的發展，原先傳統的生活模式起了變化，人口的流動日增，鎮內鎮外的彊界逐漸淡化，而「Roseto 效應」對心臟的保護亦漸漸消失。到了七十年代之後，Roseto 已被同化為一個普通的美國近郊小鎮，而心臟病的死亡率亦跟全國的數字無異。

人被其他人滋養

「人是被其他人滋養着。」研究 Roseto 效應的Dr. Stewart Wolf 如此說。Roseto 的故事就像我們從前的「獅子山下」所述說的：「人生不免崎嶇，難以絕無掛慮。既是同舟在獅子山下且共濟，拋棄區分求共對。放開彼此心中矛盾，理想一起去追。同舟人，誓相隨，無畏更無懼。同處海角天邊，攜手踏平崎嶇。我地大家用艱辛努力寫下那不朽香江名句。」

回望歌詞中的一切，卻像距離現在很遙遠了。這一份人與人的滋養，彼此守望相助的精神，在現今功利和事事計較的社會，往往變成了一份難求的奢侈。

但面對今日的風風雨雨，卻又是時候要我們反思，到底什麼才是對我們最寶貴的價值了。

註 http://www.ncbi.nlm.nih.gov/pubmed/16368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