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自己攞嚟病」談起

曾於2009年11月20日刊登於信報副刊 - 香港家庭醫學學院趙安慈醫生

心血管病的預防一向是市民大眾關心的切身課題，尤其早前財爺患上急性心臟病的個案，引發了更多討論。不同的聲音，皆以嘗試找出預防心臟病的最佳方法為主。 但患病的原因到底是否「人為」呢？ 作為前線家庭醫生，筆者對此實有所感，想再跟讀者分享。

患病背後之原因是「人為」的，指出一個極重要的健康觀念，就是不少的病痛，是「自己攞嚟的」。不少癌症，如肺癌、 腸癌、 子宮頸癌、傳染病中的愛滋病、各類性病、長期性疾病如血壓高、 糖尿病、 心臟病、 肥胖、 脂肪肝、各類的精神病如抑鬱症、失眠及緊張等，其成因都與個人不良的生活方式有關。 吸煙、酗酒、多肉少菜的飲食習慣、缺少運動、不安全及隨便的性行為及過度壓力等，廣義地來說，都可說是每個人「自己攞嚟的」。

由於我們生活在一個極不健康的大環境，不論是空氣的污染，水質和食物裏的毒素重金屬，以至温室效應令到地球變暖而發生的天災人禍，都是人類無視後果的自絕行為。 貧富不均所引致的長時間工作，疲勞過度及精神壓力等，更加是人類的「共業」。

個人健康ＶＳ社會「共業」

有理論指患病的原因，在於身體缺乏某些營養素和身體積存了有毒金屬。 從上述角度來看，這些亦只是人類發病過程中的一環，而不是根本的原因。 在個人的層面，若要真真正正去「根本地」預防疾病，靠是個人的努力，如均衡飲食，經常運動，戒煙，控制體重及減壓，是每個人對自己健康的投資。 而從人類整體而言，建立一個可無污染、可持續，健康，民主自由和法治的社會，則是保障個人健康的關鍵。

讀者會問，個人健康與社會的民主自由法治有何關係呢？

試舉一個最近的例子，今年八月湖南有一千三百名兒童鉛中毒。 而去年的三聚青胺毒奶事件、 還有數不清的化學物水銀嚴重超標、 孔雀石綠鰻魚、 農藥毒菜、人造假蛋、 打針雞及空氣污染等，讀者絕不陌生。 單獨地看每一個病人，是鉛毒、腎石病人及食物中毒 ，但事件背後是貪官污吏與無良商人的勾結。 不法商人無分國籍，但在一個獨裁，沒有民主自由法治的政府，貪官與無良商人勾結就更加肆無忌憚、不受控制。 所以，要有一個健康的生活，不僅是個人的努力，還要協助建立理想的社會。

螯合治療　有驚有喜

至於有理論指出以「螯合治療」(Chelation therapy) 去幫助排出身體所積聚的重金屬，可以治療冠心病。這亦引起了筆者的興趣，嘗試去重温並更深入去了解這療法的詳情。

螯合治療是以不同化合物，以靜脈輸送、肌肉注射或口服的方式送到身體，以「螯合」體內有毒的重金屬後，再排出體外。 螯合治療並非新事，在港大醫學院讀書時已有教授提及，那時主要是用於重金屬中毒，及為地中海貧血重症的兒童，去減少輸血後的體內的鐵質。 得知螯合治療對動脈粥樣斑塊有療效，真是又「驚」又「喜」。

「喜」的是因為若這是真的，確是病人之福。 自己一向身體力行，注意健康生活，均衡飲食，若都不能全然預防心臟疾病，幸而還有螯合治療來幫助。 需知道主流的西醫是很老實和保守的群體。「老實」是指我們知道自己的能力和限制，對很多病的治癒律，成功和失敗的機會都有數據，並且不斷更新。 治不好的，便坦白承認「無能為力」。 若作出不能有實證支持的宣稱，隨時會惹上官非。

「保守」的是指一般醫生的治療方法，都是依「醫」書直說，既是對病者負責，亦是保護自己。但壞處是對於一些較新穎，先進突破性的醫學觀念，療效「有待」證實的治療，便需要很長時間才可接受。 因此，當另類醫療（Alternative Medicine）宣稱能改善、調理或根治一些正統醫學承認「無能為力」的病時，病人都十分喜歡，勇於嘗認。 往往亦試用後「感覺良好」，有些癌病病人生存期更遠超正統醫學的統計預測。

又「驚」又「喜」的「驚」，主流醫學對螯合治療甚少提及。 自問對螯合治療，筆者不是反對或贊成，而是無知（我估計絕大部份的前線醫生，只要是中大港大畢業，亦與我一般的，對螯合治療的知識都可謂無知）。 這無知背後，「驚」的是被人故意蒙騙，被大藥廠所誤導，「驚」的是還有甚麼我應知而未知。

在這資訊發達的年代，我在電腦前 Google了兩三天，現跟讀者分享我初步的學習所得。

最早以藥物去除去體內毒素是在第一次世界大戰時，為砒霜毒氣的受害軍人治理，之後是第二次大戰時為中鉛毒的軍人治療。 近代螯合治療被廣泛使用已有三四十年的歷史，絕不是新鮮的事物。 現今已有十多種藥物被人使用作螯合物質，但只有 EDTA和DMSA 這兩類化合物被美國食物及藥物局FDA批准，並只准用作治療鉛中毒。 現今螯合治療師用這方法來清除鉛、水銀和其他毒素，其他聲稱可治療的病包括動脈粥樣硬化、 冠心病、 外圍血管病及自閉症。 他們還認為這方法對多發性硬化病 (Multiple Sclerosis)、 柏金遜病、 老人癡呆和關節炎等均有療效。

螯合療法治療血管病和自閉症的理論和研究比較詳細。 最初認為動脈粥樣硬化是因為血管鈣化有關，故相信螯合治療除去鈣後，血管便可能會變軟，但可惜一直未有人能證明硬化後的血管可重新變軟，故這解釋在七十至八十年代消失。 治療自閉症是因為有學者認為自閉症原因與水銀中毒有關，其中一個重要的水銀來源便是兒童的防疫注射針。 現今這水銀中毒理論已被推反，也未能證明螯合療法可以改善自閉症。 其他所謂的效益，也沒有設計良好的臨床試驗去驗證。

任何藥物和治療都有副作用，若根據美國食物及藥物局的指引而用螯合治療，副作用發生率不高。 副作用包括發燒，頭痛，腸胃不適，全身抽筋，骨髓受抑制，心律失常，呼吸停止及低血鈣等。有實驗老鼠在沒有高鈣的情況下，因接受治療而出現腦部受損。

主流評價：數據不足

美國的主流醫學界如何評價螯合治療呢？

美國心臟協會 American Heart Association、 美國心臟科學院 American College of Cardiology、美國食物及藥物局 United States Food and Drug Administration、 國家衛生組織 National Institutes of Health 、美國醫學會The American Medical Association、美國內科醫生學院 American College of Physicians、 美國家庭醫生學院 American College of Family Physicians、美國臨牀藥劑學會American Society for Clinical Pharmacology Therapeutics及疾病控制和預防中心 Centers for Disease Control and Prevention 一致認為「在已出版的，用對照和現代被認可科學方法研究的科研文獻 中，沒有足夠的數據去支持用螯合治療心血管病」。 他們更擔心因病人嘗試螯合治療而拒絕採用被實證支持而有效的藥物和手術。 同樣，以實證醫學為本，負責評核醫學文獻的Cochrane Library，亦認為現時沒有高質素的隨機對照測試，去支持螯合治療心臟病。 換句話說，在一些小型的測驗和個別病例報告，螯合治療是可能有用，但致今所有的較大型調查和嚴謹的科研，均未能證明其療效。

在一九九八年，美國醫學發展學會 American College for Advancement in Medicine（一個推介螯合治療和另類醫療的組織），被聯邦貿易委員會 Federal Trade Commission控告，指其「螯合療法能治療動脈粥樣硬化」的廣告失實，自一九九九年起已被禁止推介。無獨有偶，另一個組織，國立反醫療騙局議會National Council Against Health Fraud認為螫合治療是不道德，應被禁止，正考慮以虐待罪名控訴以此治療自閉症的人。

偏見有時 信服有時

當然醫學研究不是民主選舉，多數人意見並不意味著是真相。 相反 ，突破性的創意往往最初是被多數人拒絕的。最近的例子是「幽門螺桿菌」引起 的消化性潰瘍病。 以往醫學界一直普遍認為，消化性潰瘍是由於胃酸過多引起，在此期間，以控制胃酸的主要治療方法，只有部分成功。 直至1982 年巴里馬歇爾 (Barry Marshall) 和羅賓沃倫 (Robin Warren) 首次成功培養幽門螺桿菌 ，經許多研究人員廣泛的努力，才能說服醫學界去接納這事實 。 二零零五年，他們更被授予諾貝爾醫學獎 。

回到用螫合治療治心臟病，究竟目前主流醫學的反對意見，是基於事實，還是因「不同流派」而「為反對而反對」的偏見？ 他們聲稱，反對螫合治療治心臟病，是基於目前為止，評審過所有可得到的研究結果 ，才作出的結論。 幸好，科研界是一個開放和講理性的社會，天天都有人作研究探討，想破舊立新，揚名立萬的，大有人在，重點是有否好的理論和客觀的科研去支持。一個有關螯合治療醫心臟病的更大型調查，在兩年後將會完成，希望能為這爭議作個更有力和令人信服的總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