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症狀」下藥
曾於2008年2月1日刊登於信報副刊 - 香港家庭醫學學院顏寶倫醫生
無論中醫或西醫,或各種的另類醫療,替患病者「斷症」都是最根本的要求。中醫的「望聞問切」,便是取得「診斷」之步驟。西醫的最基本臨床訓練,首先是替病者取病歷。病者述說出關於病情的資料,便是「症狀」。接着便是為病者進行身體檢查,所得的資料便是「徵狀」。醫者便根據在診症時所得的「症狀」與「徵狀」,憑着本身的專門知識與經驗,加上適當的化驗與調查,就可替病者斷症,並依着診斷去計劃治療。我們常常講到「對症下藥」,所指便是這個斷症及治療彼此配合的過程。
但若果只有病者敍述的「症狀」,卻沒有任何異常的「徵狀」,而化驗與調查皆為正常時,病者的「症狀」又是否真實呢?是否只是「心理作用」呢?醫者又如何去治療及處理呢?
阿芳的困擾
阿芳因喉部不適往家庭醫生處求助。她的喉頭好像給異物頂着有多月,雖然仍可以如常吞下食物,但每次吞咽時總覺不適,令她非常困擾,更擔心是患上了喉癌或鼻咽癌。
家庭醫生問清楚阿芳所述的症狀,並仔細地替她檢查,卻沒有任何異常發現。明白到阿芳的擔憂,家庭醫生便轉介她到耳鼻喉科醫生處再跟進。耳鼻喉科醫生為阿芳進行內窺鏡檢查,其咽喉及鼻咽也是全無異樣,便安慰阿芳一切皆正常,並建議她回到家庭醫生處覆診。
一切正常的檢查結果,本應叫阿芳放心才是。但阿芳卻感到其症狀持續,喉頭依然如舊地頂着,又想到醫生們毫無發現,更是擔心隱藏着更嚴重的惡疾,便要求家庭醫生安排電腦掃描繼續調查下去。
困擾阿芳的問題,可稱為「醫學上不能解釋的症狀」(Medically Unexplained Symptoms,簡稱 MUS) 。這些「醫不能解症狀」其實非常普遍,有研究指出,向家庭醫生求診的病者當中,25% 至 50% 的症狀是醫學上無法解釋的。單單「頭痛醫頭,腳痛醫腳」當然不能解決問題,但作為醫生又應如何對「症狀」下藥呢?
對症下藥Vs對「症狀」下藥
對「症狀」下藥的要訣,就是不要單單針對其症狀,卻應全面地去評估病者,理解其思想、情緒,心理、家庭及社交各方面的問題。研究普遍地發現,像阿芳般患上各種「醫不能解症狀」的病者,通常同時都受各種不同的心理、家庭及社交問題所困擾,患上焦慮症及抑鬱症的比例亦較高。但病者卻極少將其心理、家庭、社交問題宣之於口,亦忽視情緒所出現的問題。反而經過一些醫學上亦未能完全理解的機制,病者的軀體卻出現了這些「醫不能解症狀」,並到醫生處求診。
回看阿芳,她實為一單親媽媽,丈夫早年因工業意外離世,她寡身一人艱辛地養大其現今十三歲的女兒。女兒剛步入青春期,事無大小總要跟阿芳爭辯一番,其反叛行為更叫阿芳沮喪和氣餒。阿芳更擔心自己若有任何三長兩短,剩下女兒一人更是不堪設想。
家庭醫生明白阿芳的背景,感同身受地向阿芳說:「你有這麼多的苦澀,有苦卻說不出來,難怪你的喉頭總是頂着啊! 」聽罷,阿芳不禁潸然淚下,卻首次意識到原來身體的症狀,竟可以跟她的思想、情緒與背景連合在一起。
家庭醫生進一步解釋,長期處於壓力與焦慮狀態,會令身體的肌肉不自覺地收緊。她的上食道肌肉若持續處於收緊狀態,便可導致其喉部不適的症狀。若再繼續安排化驗與調查,如電腦掃描,找到異常發現的可能性根本是極微,反而卻會延續其擔心與焦慮,對其病情實在有害無益。
如此的解釋,叫阿芳能以更廣闊的視野去察看其問題,不再局限在喉部不適的症狀之上。家庭醫生建議阿芳嘗試各種放鬆身體的方法,並安排覆診跟進阿芳各方面的情況。各式各樣的「醫不能解症狀」,在各個專科界別都是極之普遍,如心臟科的非典型胸口痛、腸胃科的腸易激綜合症、風濕科的纖維肌肉痛、骨科的長期頸背腰痛、婦科的長期盆腔痛等。
患上這類型症狀的病者,應由其家庭醫生長期跟進,並跟各個專科緊密合作,適當地互相轉介,同時引領病者走出症狀的困局,讓病者以一個更全面的角度去認識自己。要加強香港的基層醫療發展,好好推廣家庭醫學,我們必須先要解開外界對我們的誤解,讓市民及各界的醫護人員,清楚認識家庭醫學之特質與優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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